烧 家 谱

    家谱，她是中华民族记载各自姓氏起源的一种标志，也是一个家族的历史，她记载着我们家族的每一个成员和这个家族的荣辱与兴衰。

    我虽是女流，但也可以说是这个家族的半个成员吧(因为古时女子不上谱)，可在“文革”时我却与我的堂兄亲手烧毁了家中珍藏的家谱……。

    记得，那是一九六六年的秋天，村里所有的贫下中农都到公社参加万人大会，我心里惶恐不安，不知又要发生什么事情了。

    第二天，浩浩荡荡的“文革”队伍走村串队，到处张贴标语，高喊口号：“破四旧，立四新，与一切反对文化革命的旧势力作坚决斗争，文化大革命万岁!”

    因为我是四类分子的女儿，并不懂得什么叫“四旧”和“四新”，只是根据文字猜想：所谓“四旧”，大概就是些旧时代的艺术品和古典书籍之类的吧。于是我赶紧动员我妈妈，把我祖母给她置办的雕花床的花板拆下来给毁了，至于古书的话，我父亲是真正的农民，斗大的字也认不得一担，而我自己又是一个读“借书”的人，即使有，也是些毛主席诗词和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之类的现代书籍，所以，没什么可毁。

    到了晚上，一向贪睡的我却是彻夜未眠。第二天清早乘旁人没注意，便偷偷地溜进住在我家对面的堂兄家里，兄妹两分析着当前的形势，商量着如何才能躲过这一劫难。

    于是，我们最先想到的是，烧毁所有珍贵的古典名著和原版书藉(这些书是我们祖父一生的积累)，当我们手捧着“李氏族谱”的时候，我们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。“三哥，我看还是不要烧了，这是我们李氏仅存的一部家谱了呢?万一将来还要重修……”话未说完，三哥打手势止住我，他说：“你想死了，万一被别人听见，那你就是想旧势力复僻的死罪呵。”听他这么说，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，全身好象在抽搐着，这怎么办呢?于是，我们决定将它放在菜坛子里面，然后晚上把它埋在地下。谁想，被我妈妈发现了，她说坛子会起水，埋在地下也会烂掉，再说村里这么多眼睛盯着我们两家，要是被贫下中农发现了，告到公社去，你们兄妹两谁也跑不掉，都得死。说完，她老泪纵横。我爸说，这本是男人们做的事，要你妹崽伢操什么心!我就你这么个独生女，你要是死了，谁来为我们养老送终?

    我懵了，我一筹莫展，又是一夜未眠。

    到了第二天，我还是照常出工，可心里老是在想着这部家谱怎么办，留吧，又留不住，烧吧，又舍不得，而且还会浓烟滚滚，搞不好也会招来杀身之祸。忽然哨子一响，队长说收工了，大家早点吃完午饭早出工，这句话提醒了我。做饭要烧火，我何不边做饭边烧书呢，于是我颤抖着双手，轻轻拿起了家谱，心里想着，这部家谱里记载着家族的尊严，记载着我们李氏家族的荣耀与兴衰，如果真的把它烧了，有可能永远失去我们家族的珍贵历史和它闪光的价值。

    我心软了，顺手将书往柴堆里放，做晚饭的时候，我妈发现了，她说为了这本书，你想家里死人是不是?要是让红卫兵搜出来，你父女俩不死也要脱层皮，再放宽一点说，让你一个没结婚的妹崽子，戴个“高帽子”去游一趟行，你也会羞死，你还嫁得出去么?

    我的心酸了，眼睛被泪水浸湿着，雾蒙蒙一片，看不清字迹，我狠心而艰难地一页一页地把家谱撕下来，往正在烧火的柴灶里放……。心里却念念有词，对不起，尊敬的祖宗，因为社会的变革，我们无能保护你的存在……。

    我深深地知道，这一烧，不仅烧掉了我们祖宗的历史，烧掉我们家族的尊严，同时也烧掉了我的心……

    我的心随着烟雾飘上了天……